11月5日 | 吉爾吉特—伊斯蘭堡(巴基斯坦)
一個艱難的決定
進入巴基斯坦以來,我在警方的護送下,穿越了塔利班潛伏區,抵達克什米爾地區的吉爾吉特市。在該市停留了幾天后,我決定向首都伊斯蘭堡進發。
夜晚的吉爾吉特街頭
在抵達吉爾吉特時,當地警局便登記了我的信息,并表示一定會提供沿途的武裝保護。我一開始自然相當高興,但后面查了下谷歌地圖,發現這件事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。
從吉爾吉特到首都伊斯蘭堡,500公里的路程,中間要穿過一個名叫Chilas的部落地區。該地區有多股小型部落武裝。
這段路比之前的塔利班潛伏區還要危險,如果我選擇繼續騎行,那么巴基斯坦警方一定為我會提供更多的武裝保護。
另外,按照巴基斯坦的警力部署,大約每50公里便有一個警察局,每個警察局只負責自己轄區內的事務。如果我騎行這段路,那么前后便會有10隊警察護送,每隊標配是4個警察、一輛皮卡。
我只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摩托旅行者,何德何能讓10輛皮卡、40員警力為我保駕護航?
實際上,作為一個旅行作者,我不得不承認,大規模的警察護送是很好的寫作題材。想象一下,10隊警車開道,40員警察外加30多把**,伴我穿越部落地區,如此刺激、如此“感人”,閱讀量肯定要往100000+去了。
然而警察或許有義務保護我的安全,但我卻沒有任何理由把它當做理所當然。自我來到這個國家,接受了太多饋贈,而我對巴基斯坦又有何貢獻可言?
我不是援巴項目的工程師,不是投資巴基斯坦的企業家,更不是來這開會的學術大牛,我只是個自詡的游俠騎士。所謂游俠,其信條之一當有推己及人。
我個人的舉動,很可能會造成巴基斯坦公共資源的極大浪費。于是,11月4日那天,我頭一次放棄了摩托騎行。
大巴穿越部落地區
在吉爾吉特市汽車站,我的摩托車被放在了一輛前往伊斯蘭堡的中巴頂部。是的,我決定坐車去首都,這樣一來便無需警察護送,同時也更安全。
吉爾吉特畢竟是克什米爾地區,局勢比較緊張,軍隊和警察的武裝皮卡在汽車站里外來回巡邏。我的車9:30分出發,司機說得開到第二天凌晨2點才能到終點,看來部落地區的路況確實糟糕。
在車上,我發現了一位身穿印有“security”T恤的哥們,他肩上挎著一桿槍,坐在車門附近的位置。
問了司機才知道,原來去往伊斯蘭堡的每輛長途汽車上,都配備了一名安保人員,攜帶**,負責保護乘客安全。
吉爾吉特到伊斯蘭堡,要穿過部落沖突地區,這個地區自進入巴基斯坦以來便有很多人提醒我注意,特別是Chilas這座城市,據說相當危險。
“Out of control(那些地方失控了)”老巴司機說,“經常有搶劫大巴車的,他們有自己的槍。”
對于巴基斯坦而言,失控的部落地區如同一枚**。部落地區中最知名的莫過于俾路支首府奎達,自殺性爆炸是這座城市的名片,就像堵車之于北京一樣習以為常,連巴基斯坦人都不敢去。
大巴準時發車,我坐在靠窗的位置,保安小哥拎了拎他的槍,沖我做了個善意的微笑,示意我不用擔心。
沿著蜿蜒的KKH公路前行,路兩邊是巍峨的山脈,深澗隨著山勢延伸,緊張的氛圍彌漫在車窗內。500公里、18個小時的漫長路程,誰也不知道哪段路突然就會冒出一群蒙面劫匪。
我的前座坐著一位巴基斯坦哥們,他自學了漢語,給中國公司開挖掘機。他的中文名叫“肖勇”,我們聊了一會,關于安全問題,他說這一段路還好,等到了Chilas那段,大概一百來公里,會比較危險。
警察用卡片相機采集乘客信息
15道關卡,捉襟見肘的警力
三個小時后,路況越來越差,KKH到這里已經屬于巴基斯坦修筑范圍。水泥和柏油路面被石子路甚至土路代替,沿線到處都能看到修路隊的身影。
幾乎每一個修路點,都有一輛警車,兩名警察持槍在修路工人身旁警戒。巴基斯坦北部的警力的真正用處正在于此,保護修路隊、關卡、橋梁等重要的基礎設施建設。
這種情況下,如果我騎摩托車,勢必會消耗原本就捉襟見肘的警力資源。10輛警車護送我的摩托車,意味著他們必須放棄日常工作,而一旦在此期間出事,后果不堪設想。
一位警察把槍放在,床頭正在做禮拜
在一處轉彎處,大巴因堵車停了,車上的乘客告訴我他們看到了一個中國工程師,正在指揮巴基斯坦工人修路。
我立即下車,老哥是甘肅人,穿著藍色工作服,身上到處都是灰。同胞相見分外親切,他再三提醒我經過Chilas時一定要注意安全,并指了指不遠處保護他的警察。
雖然我沒有騎摩托車,但由于我的中國人身份,沿途的每一個關卡,我都要下車去警察局登記。500公里,居然連遇了15道關卡。
流程都是一樣的,在局子里,警察登記護照,然后拍照存檔,再說上一些兄弟情深的話。每一次至少得耽誤5分鐘,這樣一來,車上的其他乘客只能等待。
只是因為我這么一個中國人,大伙的行程被延長了2個小時。
有時我在想,這樣的旅行算不算添亂。同時慶幸,我沒有選擇騎摩托車,因為那會帶來更大的麻煩。
終點:伊斯蘭堡墓地
車上的乘客并沒有抱怨,相反,他們對我很好,是典型的巴基斯坦人對中國人的熱情。休息時,他們請我喝茶,一個接一個的和我合影。
中午時分,終于,我們到了最危險的地方——Chilas。所有的大巴車集中停在路邊就餐,幾輛軍車在附近巡邏。是非之地不宜久留,午餐只用了15分鐘,幾乎是飯菜一上來便抓著往嘴里送,吃完保安便催促我們匆匆離開。
上車后,保安沒有坐下,而是依著車門,讓身體的另一半和**暴露在車外,這樣是為了展示大巴的安保力量。
過了Chilas之后,大家緊張的心情放了下來,司機甚至會在風景好的地方停上半個小時。在巴基斯坦這樣的動蕩國度,當地人已經習慣了緊張與放松間的狀態切換。
晚上,照例是每一個關卡我都得下車登記,夜色中,伊斯蘭堡越來越近。
凌晨4點,我們終于到了。伊斯蘭堡是個小城市,道路破爛,是典型的欠發達國家首都。
汽車站沒有高平臺,我的摩托車又太重,幾位老巴合力也弄不下來。司機只好開著車去找有高平臺的地方,最后我們居然來到了一處墓地。
大巴停在墓地的圍墻邊,眾人合力一點點將摩托車抬下來,隨后他們便離開了。就這樣,在周遭陰森恐怖的籠罩下,我和我的摩托車抵達了伊斯蘭堡。
別給國家添亂
由于是坐大巴,一路上我沒有多少機會拍照,也失去了警察持槍護送的“瀟灑”。但我為什么非要騎摩托車穿越危險地段,然后讓10輛警車圍著我轉呢?
我認為是沒有必要的。多年以來,旅行者被宣傳為“有毅力、有勇氣”的形象,人們對待這一群體也越來越來寬容善意。久而久之,群體中的一些也開始認為自己具備常人不具備的特質,并認為理應被特殊對待。
但我想說的,所謂的“勇氣”、“毅力”都是狗屁,沒有必要賦予光環。真正值得敬佩的,是那些為更廣泛的群體做出貢獻的人,這跟你是誰,跟你旅不旅行沒有關系。
絕大部分的旅行只是個人私事,產生不了任何社會價值,也就更沒有理由浪費公共資源和人類善意。
而為了追求外部的評價,比如“他太吊了”、“摩托旅行我只服超哥”之類的,在沒有多少準備的情況下,涉險去極端動蕩的地區,則是更加自私的行為。
旅行作為一種被極大包容的個人行為,應當盡可能減少消耗社會資源,特別是在動蕩國度,別給國家添亂。
底線這個東西,只是一句話——“同學,不要太自我,試著站在別人的角度想問題。”
不作死,就不會死,
更不會連累其他人。